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转帖:知乎上关于英雄志的评论,有看到英雄志的消息,所以转帖
1楼

今年11月初到12月中旬之间,我总共看了不到10本书,这10本书里其中有一本未完结,但作品的字数已经能秒其他九本加起来十条街,这就是《英雄志》。
说实话,这可能是我读过的最长的一本小说(我知道《从零开始》更长,压根没打算看),分了三口气去读,拖拖拉拉就用了一个多月。这其中要特别感谢孔老师的不停鞭策、鞭打、滴蜡,如果不是他,这本书我可能在第二卷《乱世文章》的时候就弃了。
说一下机缘吧。相信只要关注《今古传奇》或大陆新武侠的读者,应该都听过“金庸封笔古龙逝,江湖唯有英雄志”这句老话,我当时轻蔑一笑,觉得作者是想红想疯了,这年头都要革金庸的命,但真有本领的恐怕尚在襁褓中。 因为当时这种噱头太多了,我对《英雄志》视而不见。
后来知交好友冒死进谏,我读了凤歌《昆仑》,这一读不得了,导致我对新武侠完全改观。《昆仑》以前号称“后金庸时代扛鼎大作”,我抱着试试看的心态读了几个疗程,觉得呦,这么说完全可以。那么由此得出,孙晓同样敢向金庸叫嚣,应该是有两把刷子的。 可是到那时为止,还是未下定决心读《英雄志》,毕竟字数实在太多了。一场看不到尽头的阅读旅程,不得不慎。
那之后,我拿了《杯雪》《天行健》《雁飞残月天》这些口碑尚可的武侠小说来看,想找初识《昆仑》的快感。前两本有得有失,虽未找到一心向往的大武侠感觉,却收获了诸多意外惊喜,值。但《雁飞》直接让我失望了,过了很长一段时间未再尝试武侠阅读。
很多事情的发生是需要契机的。前段时间境遇低迷,连续一周无心听课,于是不停刷知乎刷微博刷小说阅读量,耽溺在虚幻世界里不自拔。
然后《英雄志》这个字眼出现频率多了起来,很多老书迷也在催野狗填坑,再加老孔到处安利,我想罢了,左右无事,就读吧。
前四卷应该是用了三天看完的。《西凉风暴》开篇像极了《笑傲江湖》,灭门报仇、镖银被劫、门派之争,传统武侠里的常见桥段道具应有尽有,乏善可陈。 按我的阅读习惯,读史书十万字需一天,读纯文学十万字需两个半小时,读武侠言情十万字仅需一小时多点。第一卷翻了两节晚自习就看完了,不吹不捧,真的是资质平平。第二卷简直了,遍地槽点,卢云和顾倩兮唱戏般的恋爱,和台湾某公司出版的单机游戏《月影传说》情节如出一辙。卢云动辄心底生出一股傲气,不像鸿儒,倒似闺中怨妇。不谈也罢。
真正令我一改轻觑之心转而肃然起敬的,在第五卷《西出阳关》。我知道主流看法是说第七卷步入佳境,但就我自己而言,第五卷意义重大。 我读武侠只有三次激动失眠,一是《天龙》阿朱死,一是《昆仑》梁萧破宋城,最后就是《西出阳关》里卢云公主撒泪作别。
当天晚上睡不着,起来发微博说:公主要被烧死时,遗言道“我好生喜欢那儿的月亮”,这种委婉的写情手法高出第二卷不知凡几。
孙晓的控制力也在这儿体现出来了。众所周知,中国人有大团圆情结,王实甫《西厢记》写到莺莺和张生分别为止,关汉卿不解风情,非要两人团圆,结果《续西厢》被金圣叹骂的狗血淋头;曹雪芹要写“落了一片茫茫大地真干净”,高鳄狗尾续貂,要贾府振兴,历来被后人诟病;杨过小龙女本来永不相见,考虑到读者感受,才有了谷底相会,都是团圆情结闹的。中国人爱看嘻嘻哈哈的团圆,不知艺术常有的悲剧性,作者立场常不坚定,思路被读者绑架,搞出一场场闹剧。
孙晓的笔触很冷静,他可以写卢云和银川多么悲,多么可怜,甚至可以跳出幕后牵线人的身份,在文章里哼哼啊啊咏叹几句,但是他有不动的原则,就是卢云银川不会在一起,这是道以及人物应有的命运,连作者都无能力改变。小说本就不是作者肆意而为的,有些形象写出来,必须让它们按自己的性格走,才不会散架。
不知孙晓是不是神来之笔,第六卷又回到先前状态,满满的树下野狐《搜神记》既视感,山精海怪入梦来,很突兀。他想刻画好伍定远,但这儿写死了。
第七卷开始高潮不断,练笔时期已过,进入上等武侠行列。第七卷到少林大战这期间,我有了本书最喜欢的人物——秦仲海。
观海云远论功行赏,卢云因逃犯身份领不到圣旨,秦仲海干脆陪他一起打哈哈。后来又领兵去衙门替卢云翻案,鼓励卢云考科举。这是什么?这是一个人仅为另一个人所做的事。无关苍生,无关风月,就是单纯两人之间的事。 一个最意气风发的人,在你最低谷的时候,并非施舍你钱财,而是愿意脱下锦衣,陪你吃碗打卤面,这才是足够动人的故事。
《英雄志》里的武功不似金庸那样涓涓细流,从平沙落雁式的根基开始练起,一步步终于习得九阴真经。也不似古龙那样横空出世,一剑西来天外飞仙,没人知道主角师承何人。《英雄志》的主题是道(个人看法),终极武功是悟道。
伍定远悟道,成一代真龙。秦仲海悟道,灾星降临大地红。
以武犯禁,在秦仲海身上体现最足。杨肃观是天,天生六道,六道之下,所有人都要遵守规矩。秦仲海天生反骨,他爬上神女峰前要弑天,后来他与天同高,他也是天。他是城外饿鬼的缩影,是走投无路的平民百姓,他的天下里,没有世俗礼法,没有明君佞臣,他也不管朝政不管皇帝姓王姓李,他就是混口饭吃而已,你逼的我没了退路,那好,民不畏死,大不了鱼死网破。这是我理解的以武犯禁,蝼蚁尚且求生,真到了迫不得已时,“匹夫之怒,伏尸二人,血溅五步”。
秦仲海每次出场都带来笑声,仿佛楼下邋邋遢遢的便利店大叔,有不为人知的往事,历尽沧桑反而显得平静和蔼。孙晓也乐得用轻笔调写他,甫一出场就骂爹骂娘,最后一卷他和阿秀一丁点戏份,也是喧宾夺主大放异彩。他就是太有魅力了,一个最实实在在的人物,不似卢云学究气,不似杨肃观阴沉。
和别的小说不同,《英雄志》里的所有人物都在成长,观海云远抛开不说,就连胡媚儿罗摩什都在成长。而成长最多的,四大主角里需要走的路最长的,我认为是卢云。
十年,是一个很长的跨度,昔日青青今在否,什么都变了。 观海云远出场年龄都不小,卢云在里面显得最像个孩子。他饱读诗书,怯生生的来到这个世界,迎接他的是当头一棒,含怨入狱。这就和我们相似,读书二十年,出来后发现,世界为何和我们想象的不一样。卢云遇见了匪夷所思的人或事,顾倩兮银川萨魔,这些人不会永久留在他身边,他们教了卢云一课后就功成身退。他一直成长,由酸秀才成为军师成为放逐者,没人见证过他的所有经历,他一个人,内心坚守的道义始终不变。
单纯不可贵,反复打磨历经沧桑后,眸子里还能亮出光,还能捧出真心,还有资格说“不带一分罪孽回来了”的人,才值得敬佩。
同样屡遭变故,伍定远秦仲海杨肃观初衷都变了,卢云没变,故而我喜欢后者,但我谅解前者。
卢云与顾倩兮是什么感情呢?我记得以前说过,顾是卢的遗憾而非后悔,再选一次的话,卢云大概还是会选择救阿秀投怒苍。在卢云的心里,顾不会比正道苍生重要,但一定比卢云自己的生命更重要。世上值得以身相殉的东西很多,奈何只得一身臭皮囊,已殉苍生难殉卿。如果有来世,卢云不读诗书不学武功,只做一玉树临风山水郎,或许才可能和顾倩兮有个完美结局。但反过来说,那也就不是卢云了。所以这是道,是每个人的命运,孙晓尽力客观公正。
《英雄志》内在里中后期较成功,跳出了金庸武侠范畴,讨论的也不仅是为国为民大事件,它照顾个人的自我实现和小人物反抗精神。众生皆苦。
《英雄志》有它不能抹杀的缺点,我以前把它归结为文笔不好(比如口吻偶尔现代化,比如重复使用某些词汇),现在更倾向吐槽它的叙述方式。
不清楚别的读者怎么样,我阅读过程中多次跳戏。刚适应一种讲述风格,下一卷又变了。读者需要不断调整自己的阅读习惯去适应作者,比如我不喜欢作者在作品中褒贬人物,你只需要去描述它的状态,是好人是坏人让读者自己判断,但孙晓喜用春秋笔法,我调整了好久才适应。
孙晓说苦啊,饿啊,大赢家,窃以为这些都该让读者自己感受,不该直说出来。但是我理解孙晓,他呕心沥血,他自己也入戏了。就像林语堂写《京华烟云》落泪时那种入戏,就像路遥在《平凡的世界》里替孙少平说话:亲爱的读者,原谅他吧。
作者不甘心做幕后牵引人,跳到前台。外界干扰突然出现,很突兀,不完美,但不完美又是另一种完美。看个人理解。
这是第一遍读《英雄志》,我非常有把握的相信,第二次读的时候,能原谅孙晓所有的不完美。
卢云还有很长的路要走,朝廷怒苍还需要一个结局,野狗加油吧。
我们都在等你的好消息



2楼

好吧,我来点评一下,这是一本被嚼烂的书,值得反复咀嚼,毕竟是跨越了10多年,随着作者的成长,全书的情感、历史沧桑感也随之渍漾开来。难能可贵的是,1、全书处处藏着玄机,虽然跨越15年,百万字卷,但是看似赘言中,却处处吐露玄机,往往读到后面会恍然大悟,可是又惊觉前面早已藏有伏笔,并不突兀,可不是忸怩为之,比如伍定远、杨肃观的立誓对后文影响等等,也无怪结局未出,却引来读者万种推测 2、全书随着孙晓的成长变化、经历世事,文风也不同,所表现的意境也不同,很多人认为杂糅、乱糟糟,其实这才是一幅世事无常的恢弘作品,有别于古龙的简白,金庸的细腻,孙晓开创了武侠的精品 3、全书立意高远。我拿我曾经体悟的一点,这点曾分享给我的很多企业家、行政官员朋友,为什么要拿出卢云、杨肃观、秦仲海御人御民的对比呢?杨肃观和秦仲海为当世枭雄,他们一个作贱王世通,一个拿饿鬼当挡箭牌,但是却都位极人臣,因为他们懂权术;卢云为天地立心,为生民请命,他的志在于爱每个人,但是却受百姓不齿、嘲笑,困极潦倒,为何?这便是上升到一定境界了。所以如何将仁爱和御人之术结合,很有意义。 总之,不同人看,肯定感悟不同,在杂乱的修仙、玄幻、搞笑武侠、穿越的不正宗武侠小说之流中,仿若千年神木之余蚍蜉,值得贵君一看!!!



3楼

一个作家,必有他独特的风格。没有风格的小说人,只能称之为写者,谈不上作者。因为文字不经过作家的血液炼造、不染上作者之风骨,便如同干将与莫邪之剑,少了那那舍身入炉的最后一缕淬血一般,难有精神。
  风格是作家的神。这个神,表现在遣词炼句,表现在语境对精气神的融治,也表现为作家对这种文体的理解和思索,以及他要表达的、最重要的、掩藏在这之后的思想。大匠常能挥动大槌,看似得心应手地将语言陶铸成一段段菁华和一段段斐然文采。粗心的读者并不介意地读下去,却不知同样两段字数相同的文字,所融铸的作者之心血,根本不可等量全观。
  当一个写者有意识地运用情境,试图探索出自己风格之时,标志这个写者迈入了小说艺术的第一步。当他将这种风格固定下来,成为宇内独此一种、运用最为洽熟的的表达方式时,他开始成为一名真正的作家。尽管,在他的后期,他的这种风格会人为地、不断地进行变调、加工、圆润、甚至是特异地为求变而求变。但作者在文字背后的那双炯炯有神的眼睛,更值得我们去对视。
  有些读者永远不会明白,一个作家在自己的风格转变上,需要花费多少精力、多少心血。而读者只是淡淡地说,好像变得不好看了?没情节了?通俗文学小说的巨匠们,无一例外地,为自己风格的产生,用尽了平生的气力。
  不错,情节没了。或者说,读者自以为“情节”的故事性没了。但风格产生了。
  有了风格,何论情节,譬如疱丁之解牛。故事和情节,是小说家永远的敌人。小说家一旦掌握风格,则故事和情节不过是幻想与材料而已,源源不绝。
  风格即人。风格即作家。
  作家一直在以自己的风格、精力、和蛮横来干预着小说叙述的发展。
  在此以前,金庸有过这种痛苦;古龙也有过这种痛苦。他们都毅然地斩断了模仿。从此走上不归路。而孙晓,在英雄志这本书的前半部与后半部里,就已将这种痛苦一刀划断,从此一骑绝尘。
  孙晓的十七十八十九卷,标志着一个武侠小说大宗师的诞生。

  十年沧海事,语罢暮天钟

  英雄志里的大水瀑,是英雄的坟场,也是个炼狱所在。生者与死者,光明与沉沦,绝望与希冀,都在这里汇聚一炉,喷然欲发。
  作为克里斯朵夫的卢云,通过大水瀑的洗礼,获得了重生。
  克里斯朵夫的雅葛利亚——琼芳,彩云追月,终于使得英雄重回人间,完成了这个升华最要紧的一步。
  有人说,从水瀑里出来的卢云,已经万事不关心,心已经死了。这是没有理解儒生卢云所达到的新境界。孙晓在压抑了这么多之后,始终不找不到放出卢云重生的出路,在千思万虑之下,他终于用新人琼芳,牵引出十年沧海。
  曾经沧海难为水,琼芳是新鲜的,但若我们以为这之后的卢云一谓悲苦,一谓消磨意气,便不会认识到他的知命。在一定程度上,卢云的境界,绝不是流于虚无,他已经完成了自我的升华,否极泰来,达到了一种新的人生境界。这种境界,是儒家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,必先苦其心志、劳其筋骨、饿其体肤、千磨百转之后,必然要探寻的知命境界。
  是的,卢云已知天命。他已无憾。

  神秘主义

  英雄志中的某一段,例如“一代真龙海中生”等章节,“龙皇动世”的偈子,都表现了一种相当不同的趣味。我猜想作者在写伍定远此段时,是否一直在看仙侠玄幻小说?又或者给平淡的伍捕头一个出路?否则以他平淡的资质,要面对卓凌昭、要成为观海云远的四大主将之一,还真是堪忧。老实人有老实福。
  有很多不喜欢玄幻的孙晓读者,认为这一大段过于玄奇,光怪陆离,令人难以置信。但显然忽略了一个现实:武侠并不排斥浪漫主义。而孙晓的此段文字,严格来说,可以称之为还珠楼主式的仙侠,而非玄幻。像我这样非常痛恨玄幻小说的读者,也根本没有把此段文字当作玄幻来看。区别玄幻还是奇幻仙侠,看作者是否架空历史背景,看作者是否引入历史元素。孙晓的这一大段描写,有很多传统的因素在里头,而且这些因素不是花架子,有内在的逻辑,直接推动故事情节的发展。即使不能说这一大段十分成功,也可以说是相当新颖而别致的。
  孙晓第一次在武侠中,借鉴山海经的若干元素,比如神机洞的描写,把这种仙侠改造得十分诡异,令人有说不出来的神秘感。此前的武侠作者,例如卧龙生辈,大都只引入一些具体的灵芝异草,便收笔不写,更多意义上还是模仿还珠。金庸则干脆把倪匡代写的天龙八部里的玄奇一删了之。可见在武侠作者心目中,还是有一个大标准的,这个标准,让武侠作者毕竟不脱离于框架之外。金庸所有的小说,只有《书剑恩仇录》有一个浪漫主义的结尾,还半遮半掩,生怕逾矩。当然,象征本就在似与不似之间,也可以说,金庸的大蝴蝶,算是个异数吧。但如果没有末尾的那首著名的短词“浩浩愁,茫茫劫”,金庸的这个结尾可就不能达到圆满之境了。武侠小说家,此时擅于使用诗词、偈子、甚至口号的特点就显现出来了,借助于这些小语词,把一条线索串起来,造成读者的一种津津乐道,也算是很大程度上的成功。比如:金庸的“倚天不出,谁与争锋”,孙晓的“戊辰岁终,龙皇动世,天机犹真,神鬼自在”。

 
  



4楼

 收拾起山河大地一担装

  童年时候,母亲经常让我上街等候一个挑面担的老人从门前走过。他不止卖面,还卖馄饨。大冷的天,水骨嘟嘟地冒着,我便眨着眼睛,盯着老人熟练地从面担一角取出面团,削面下水,盛在碗里,热烘烘地,笑眯眯地递给我。那份记忆至今难忘。今天的都市里的人,以及新一代的青年,再也没有机会见过这样的一批人群了,他们消失在历史与时代的尘埃里,已渐渐被人淡忘。因为他们是小人物。
  小人物有小人物的活法,人生的昂藏沦落,便在万丈红尘里,隐埋着这许多风尘中的奇人。他们有些是坚持自己的信念和执着,放弃了曲学阿世,放弃了功名富贵,心中却仍旧淡定,我自依然。
  上下今来古往,多少春花秋月,谁能数得清在历史的风沙中,多少这样的人物拮据一生?
  三尺龙泉壁上鸣,万古侠客人间梦。
  他们并非没有雄心,并非没有壮气蒿莱,然而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,在俗世和信念相乎冲撞的过程里,终于选择了金剑沉埋。
  “金剑已沉埋!壮气蒿莱!”
  当我读到《英雄志》里的卢云,说出“求不到我心里的道,我可以回去卖我的面,便算世人说我是孔门叛徒,我也不在乎。”不禁泪水模糊了眼睛。
  有人不懂卢云,卢云也不需要人理解。
  然而真正的英雄,总是光芒璀璨,他拥有无边的力量,总在是默默和隐忍中,影响着身边的人群,他如同一团光,一团热,散布到阴暗的角落里,使身边的人群喧哗与骚动。顾嗣源、胡媚儿、伍定远、秦仲海、陆孤瞻、伍崇卿,琼芳,一切的一切,无论是美好的心灵、飘逸的心灵,还是迷失凶暴的心灵,都默默地向着这份光芒,飞蛾扑火,在时代与命运里的咆哮声里,翻覆沉沦。顾嗣源没有卢云,他不会惨死,甚至可以安度晚年,在乡间成为中国传统意义上的一个乡绅;胡媚儿没有卢云,她不会痛哭失声,这样的人物也将不再可爱。从某种意义上说,赵姨娘对卢云的诅咒和恶骂,是对卢云最高的褒奖。
  一个放出光芒的人,他,卢云,有无边的愧疚,然而惟独不会有后悔,他始终是那个卢铁头,坚心忍性,甚至对情人残忍,然而情人不会怨咎,只有这样的情人才配得起他卢云,只因为他和她都是一种人,坚持自己的信念。
  三军可夺帅也,匹夫却不可夺志。
  于是,我们在悲悲苦苦,纷纷怨怨里,你和我,继续以悲天悯人之心,看着卢云,收拾起山河大地一担装,走完他最后的旅程。

  我生之初尚无为

  回想接触《英雄志》的过程,叫人不胜感叹。
  当年,我曾经给广州一家学术书店写书评,无意中看到书架上京华出版社广告,所谓“男人的武侠”、“金庸封笔古龙逝,江湖惟有英雄志”云云。我不禁冷笑一声,心中寻思,总算捉住个不知天高地厚的,于是便取下几册带回观看。看了武侠这么多年,眼光之挑剔虽然不至于达到不读新人作品的地步,胃口也总是非常高的。
  现代的武侠作者,有大师、大匠、写匠三等,其他写者更是不计其数。能名传后世者,在这个塔尖瞻然四顾的,也不过十数家而已。
  第一卷是写伍定远,起处平平,但文从字顺,已经远高于许多话都说不明白的作者了,但这样的作品,在我的眼里,也只是第二流文字罢了。我当年的女朋友问我:老凡,这人写得怎么样?我答:一般般,还可以。有高庸的水平。
  第二卷是写卢云,看着看着,心里暗惊,一个落难公子后花园,谁料皇榜中状元的老俗套的故事,也敢拿来写,这人不简单。女朋友要上街购物,便不耐烦问:不是说不好看吗?快丢了,随我去也。我摇头说:这人水平不错,有萧逸中期的水平。
  特别是读到:“卢云仰天长笑,决意凭着这副面担,闯出自己的路。一时只觉天地之大,何处皆可为家。他仰望着天上浮云,忽地心有所感,夏末秋至,卢云挑着一副面担,飘然北去。”读到这个面担,我便暗想这等人物,恐怕会是武侠文学史上一个崭新的人物典型。作者竟然懂得用具体的面担等物来象征指事,实在非一般小说家所能达到。心中大乐,又忐忑不安,继续读。
  读到第三卷完毕,伍定远和卢云会面逃难,我心中已知此作者心胸甚大,要有所创见,绝非一般作者能比,恐怕还会有新主人公不断登场。不禁叹曰:此人可以称之为大匠矣。武侠文学史以来,除了金庸这人能够在一本小说里集中地不断地创造人物群像之外,这人是第二个。
  女朋友购物归来,我已读至西出阳关第五卷,女友问曰:怎么还在看?不陪人家买东西?有这么好看吗?我抬起头来,泪水涟涟,女朋友知我喜好,便道:操,这么好看,你老人家都看哭了?我破啼为笑,狂欢舞蹈,抱着书亲吻,在房间里大吼大跳,自以为看到了新武侠的曙光。列位看官,你道我为何如此高兴?只因在武侠小说沉寂的这么些年里,我一直持不同意见,我以为武侠小说思想上的创新,远比形式上的创新更为要紧,孙晓一出,无疑证明了我这个观点,传统武侠,远没有走上消亡之路。古龙之后的《英雄志》,在思想上所走的路,远比古龙在形式上走的路,更加路远迢迢。孙晓,是金庸古龙之后,武侠小说界不世出的天才人物。将孙晓与黄易比,与梁比,与小椴、凤歌比,都是没有看清孙晓的地位。当今之世,活着的武侠小说家,仍在创作中的小说家,惟孙晓为第三代盟主。武侠小说界,终于在金庸古龙沉寂之后,迎来了天命所归。
  给我感觉特别强烈的是,孙晓在后半部十六十七十八十九卷中,所用的悲天悯人的写法。将人生人世苍天大地的悲凉语,将天下,倾泄在一个小小的面担上。
  在开首几卷,孙晓仍然不能掌握自己的小说语言构造,有些地方相对欠妥,有些语言章法逻辑混乱,但回家等章节之后,大水瀑之后的卢云,写来字字血泪,具备高度的精神气质和象征主义,这些文字,放在金庸的任何一部小说,包括《天龙八部》里,也未惶多让。大水瀑等情节,无疑是可以和神雕里风陵夜话相媲美的武侠经典章节。
  卢云这个光彩照人的形象,就是中国的约翰克里斯朵夫。
  孙晓真正的个人风格也在大水瀑中洗涤升华,一举奠定了他在武侠文学史上的地位。在高斯的正十七边形里,我看到,两千年武侠小说文学史上,终于迎来了第一个儒侠形象。高斯数学和仁之技击所开辟的儒家武道,卓然立世,并立于佛侠道侠之间,从此为武侠文学开辟出了一条光芒大路。

  儒侠与侠儒

  卢云一出,两千年中华武侠文学史上,从此诞生了第一位光彩照人的儒侠形象。
  在卢云以前,中国人谈侠谈文,总以“儒侠”的称呼,来称呼那些文武全才的书生文士,他们衣香鬓影、醇酒风流、亦狂亦侠,论者将他们与“道侠”、“佛侠”并称。读者若有潜默,点头颔然,其心却有憾焉。何故?因武侠文学史有卢云之前,这些称呼都是名不符实的。譬如陈家洛、譬如张丹枫、譬如段誉。此辈最多可称之为“侠儒”。
  儒侠者,以儒行侠,以侠济世,儒即侠也,侠即儒也。而侠儒者,则仅得侠之皮毛,一切的行机动的,皆从己心而出,在儒的外表下,掩印的是文人的落拓不羁、患得患失。所以我们看段誉良善滑稽,点头说他是好朋友,有趣多情;我们看陈家洛,耽于儿女私情,其心摇摆不定,行事陈腐迂讷,天真可气;我们看张丹枫,狂气可敬,于国于家的大处,却又没有固执的信念维系,终成一野狐侠。侠儒之所以有许多令我们不堪处,只因侠和儒两者分开,孤立并行。而儒侠则不然,儒与侠是二而一,一而二的统一体。
  我们中国人所写的武侠小说里,其实从来就没有正视过儒的概念,在侠义小说史上,岌岌大者,都是第一流的道家之侠、佛家之侠。例如无名老僧、例如黄裳、例如王重阳、例如张三丰。而事实上,中华文化史,始终以儒教中流,道佛辅之,儒与墨的本义,也是侠的滥觞。武侠小说的情形却本末倒置,这是何种原因?
  只因现代人不理解儒的概念。以为儒是迂腐、儒是不堪、儒是书生意气。大谬!
  缘起寂灭之学从南北朝时代以来,扫荡我中华,便给中国人心中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影响,历代大儒为挽救中华文化,挽救中国人本身的道统,奋起抵抗,自论衡始,迄至大唐韩愈、有宋大儒二程、张载、朱熹,排佛之声不绝。何故?
  佛法传入中国,其学本不足论对与错否,甚至有一二益处,只是放眼于世,全国之人顶礼膜拜,则中华自身之学便绝矣。历代大儒的排佛之议,绝非意气用事,实不得已然。非此,则周公孔子之学,已灭亡矣。
  佛氏以空为性,非天命之性;老氏以虚为道,非率性之道。所以宋人张载说:“为天地立心,为生民立命,为往圣继绝学,为万世开太平。”这是儒的浩大蓬勃之处,也是一切宗教务虚之学所不能相提并论的。儒的正义,就是务实修行之学;济苍生、扶天下于危倾。卢云的“正道”,受到无数撮耳小辈的嘲笑,这是因为他们不懂信仰,不懂崇高,一切以庸俗的功利主义为衡量目标。以为圣贤,以为天地间的一切,都与我同高、与我同小。近世中国人中批儒者,均是不通儒者,特别是年青一代,受到文革的思想毒害更加严重。满以为自己的这种无知,是先进。只要一谈儒家,便满口毁语,这是现代中国大陆青年的无知和悲哀。
  天下之信念,必由一社会所系,一社会必以一信念系之。一信念,必由一二仁人所系。我们看卢云的正道,就是此种信念,不管成与败,得与失,爱与痛。
  英雄志,爱与痛的边缘。